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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昀一愣,抬头望见天上圆月,不禁有丝恍惚。
临安沦陷,赵韧身死,乃是去年今日之事。
自那以后,山河破碎,行朝南下,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海上飘泊,在逃往,在流浪,在生与死之间挣扎徘徊,在一个又一个战败沦陷与投降的噩耗中强自振作,不知不觉,竟已过去整整一年了。
裴昀无言,只沉默接过酒杯,与谢岑各自斟满,而后泼洒于面前尘土之中。
浊酒一杯,祭赵韧,祭临安,祭万千忠魂,祭大宋江山。
接下来,两人各自酒入愁肠,对月倾谈。
“这一战,你觉得我们有几成胜算?”谢岑问道。裴昀轻嗤了一声:“你不是心知肚明吗?”
当下行朝有战船千艘,军民十万,坐拥天险,抢占先机,看似万无一失。然这十万大军中,却有半数以上都是亲眷、文臣、宫女内侍,而剩下的几万士卒,多是临时征召的民兵,战力不足,连月苦战奔波,亦是精疲力尽,士气低迷。且他们荒岛流亡,孤立无援,水粮根本无法坚持长久。最重要的是那领兵之人林世俊,此人......忠心有余,却实非良将。
这一战,是鱼死网破,玉碎瓦全,必死之局。
“我确实心知肚明,”谢岑苦笑,“只不过仍是心有不甘。”
“若非心有不甘,你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地步了。”
裴昀仰头喝尽杯中残酒,目光定定的望向大海远方,幽幽道:
“商周秦汉,魏晋隋唐,历史如烟,人世哪有千秋万代?蒙兀能一统天下,自有其过人之处,大宋兵败如山倒,亦何尝不是咎由自取。有时我真的分不清,你我究竟是忠贞不渝,宁死不屈,还是只为一己私心,三分不甘,负隅顽抗。”
隔海相望彼端,乃是同样名为崖门的小镇,此时此刻,镇上百姓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元夕竞渡,隐约可见那厢灯光璀璨,火树银花,欢歌笑语连连。
“国仇家恨,我等切肤之痛,但普天之下仍有那么多懵懂黎民,赵氏兴废,不足以叫所有汉人为之而殉。在这天高皇帝远的海滨,对他们来说,其实谁做了皇帝,都不打紧。”
古人有训,舍生取义,若这生是一己之生,她自然毫不犹豫,可这生若是千万庶民之生呢?倘若蒙兀一统天下是大势所趋呢?他们如此困兽犹斗,岂非冥顽不灵,逆天而行?
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,便也顾不上什么忠君报国,什么大逆不道了。
谢岑沉默半晌,终也是发自肺腑坦言道:“国朝确有千般不是,官家......也确有百般过错。若只是寻常王朝更迭,或许我也不会执着至今。然而如今是蒙兀人得了江山,你觉得他们会善待天下汉人吗?蒙兀南征北战,所到之处,无不劫掠屠杀,他们只懂占领,不懂治理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,于汉人是,于蒙兀人亦然。”
一路走到今天,他们为了什么?为名吗?为利吗?为苟且偷生,为一时之气吗?不过是为了,子孙后代,天下黎民,不为异族所欺,不做蒙兀人的奴隶!
“若他们会呢?开国之君,必然手腕铁血,继任之君若想坐稳江山,终究会懂得收拢民心。”
“若他们不会呢?莫忘了当初北燕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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